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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星


      昏厥後,我進入全然混亂的狀態,且是完全的、沈寂的黑暗,一絲光亮的跡象都沒有。

      一陣又一陣千奇百怪的氣味朝我撲來,但沒一個讓我好受的,所有氣味都和「芳香」、「舒適」扯不上邊。

      我可以聞到:成年公貓的血腥味、剛死不到眨眼瞬間的魚腥味、剁成小碎塊的大蒜味、發霉的起司味、被耗子咬了一大口的火腿味、被蒼蠅盤旋的鴉食味、新鮮到瘋狂程度的狗屎味、即將被處刑之貓的戰慄氣味、家破貓亡的悲淒氣味,以及⋯⋯屍臭。

      我可得好好感謝星光部落,讓我辨識氣味的能力能夠充分發揮!

      聽到的聲音,更是慘不忍「聞」,沒有一個稱得上「悅耳」、「和諧」。

      我可以聽到:被處死瞬間的哀嚎、至親逝世的哭嚎、烽火連天的殺戮聲、家園遭毀滅的憤慨、看到醜陋東西的嫌惡聲、永不歇息的咳嗽聲、吃了鴉食的嘔吐聲,以及⋯⋯墜落懸崖的慘叫,好清脆、好響亮。

      森林裡最年長的長老活了這麼久,可能還沒有聽過這麼多種令貓抓狂的聲音,不知道這些聲音加在一起的聲波圖會長什麼樣子,想必十分壯觀,以「波濤洶湧,崇山峻嶺」來形容。

      最悲慘的是,我雖然對這些噁心的氣味和聲音感到厭倦,卻毫無疲憊感,想睡也睡不著;雪上加霜的是,我還無法思考其他美好的事情,像是族裡身材姣好的母貓,和其他幾隻屬性貓切磋戰技,和族貓分享八卦、趣聞、互相吐槽。

      我只能任由自己的大腦不斷地接收這些爛東西,把自己逼到崩潰、絕望、發狂,就在我正要進入全然瘋狂狀態的前一刻,這些聲音卻逐漸褪色,這些氣味竟被香味掩蓋,光亮也開始出現——不是正午陽光的白熾,而是一種近似殘陽的血紅,且還帶著一股令我不寒而慄、起雞皮疙瘩的寒意。

      映入眼簾的是令我十分熟悉的影像:兩腳獸地盤和月族之間的田野。我的視線是從上方向下俯瞰,這是我從未經歷過的,彷彿自己是隻邊翱翔、邊搜尋地上獵物的猛禽。三隻貓的背影讓我愣住了,淡黃色、灰黑色、銀灰色,這豈不是月族巫醫見習生稻掌、棘族巫醫隼疾,和我的兒子菩提浪?他們到這裡來做什麼?

      接著是我的出生地,我的根源:兩腳獸地盤。我瞥見了我以前生活的領域,接著看到兩隻公貓——一隻是灰眼珠的藍色公貓,一隻是藍眼珠的灰色公貓——正在和一隻黑貓說話,他們齜牙咧嘴地說話。嵐和蒼澤。我曾殺了嵐的兒子浪速,他們也因此懷恨在心。為何我總覺得他們正在咒罵我?那隻黑貓又是誰?為什麼他們看起來跟一般的貓不太一樣?

      接著視野繼續往前,眼前所見是一望無際比平地要高上許多的地方,遍布著閃著銀光的白雪,即使我現在見不到我自己的軀體,我仍可感受到一股寒意;接近地面的地方,是和月族領土相似的樹林,再往上一點,是松樹、柏樹林,再上去是一片草地,頂端則寸草不生,只有皚皚白雪。

      這便是生活在兩腳獸地盤中的貓口中的「雪嶽」——一座連綿不絕的山脈。我從出生到現在,都只能從遠處欣賞它的風采,這次是我首次如此近距離地飽覽這美景,我可是興奮不已;有些山峰頂端冒著白煙,好像隨時會爆炸似的,但一些老貓(其實在月族裡仍可擔任戰士,月族貓的壽命比兩腳獸地盤的獨行貓長得多)告訴我們,它上次爆發已經是如十年份獵物之多年前的事了,它是絕對安全的。

      我瞥見一隻面容尊貴的藍眼珠灰色公貓站在其中一座山的巔峰,眺望著遠方,他的耳朵有著參差不齊的裂痕,一臉愁悶,一副「貓無遠慮,必有近憂」、「憂國憂民」、「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還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的樣子。使我疑惑的是,為何這隻貓看起來如此⋯⋯眼熟

      我看到的畫面停留在高山這兒十分久,使我以為這便是終點,但它影像卻突然縮小,視野則越來越廣闊,因為我正往高處飛。

      此時,我終於得以一窺我所處土地的真面目——原來這兒是一座島嶼,四周全是汪洋大海(雖然我只看得到三面),這頭山脈的峭壁是緊貼著海洋,而貓族所在的森林再過去,似乎又是一個烏煙瘴氣的兩腳獸地盤,然後又是更多的山。

      一架鋼鐵做的龐然大物從我眼前呼嘯而過,裡頭載滿了兩腳獸,即使我現在沒有軀殼,對於沒被撞到這回事我仍要好好感謝星光部落。這鋼鐵怪物飛過時,尾巴拖曳著白色的煙霧。

      突然之間,我來了個疾速的九十度轉彎,來到了海洋上空——這真是無與倫比的超絕體驗,一片無垠的蔚藍,水面上反射著白熾的太陽光,波浪一陣又一陣,完全洗滌了我先前的困惑和煩惱,令我心神舒暢。

      怪異的白點在海面上星羅棋布著,且看得出它們都正在緩慢地移動,因為我的移動也十分緩慢;一道偌大的水柱從海底射出,一具深藍色的龐然巨物浮出水面,牠的樣子像極了魚,但長度是我平時在河流裡抓到的魚的⋯⋯兩百倍!

      一座不小的島嶼出現,這座島嶼根本就不能稱作是島嶼,而是從海底浮出的山,上面冒著熾熱的白煙。我感覺自己要被吸進去了,但我仍繼續前進。

      終於,在大海上如此緩慢地移動,經過了無數白點、波浪、島嶼,並且偶爾出現幾隻超級大魚之後——我終於來到可以被稱作「陸地」的地方了。

      這兒有兩腳獸地盤,有平坦的田疇沃野,有茂密的森林,有高聳的山峰,以及一種我從沒見過的地形:全是沙子,沒有任何植物,看起來一點生機都沒有的地方。

      奇怪的是,除了我剛剛才越過的海面之外,三個方位都不再看得到海,陸地無限地延展,沒有邊際。

      沒錯,這兒就是傳說中的「大陸」!

      毫無預警地,那些噁心的氣味和令我膽戰心驚的聲音又回來了,但這次我不再被黑暗吞噬。

      成年公貓的血腥味、剛死不到眨眼瞬間的魚腥味、剁成小碎塊的大蒜味、發霉的起司味、被耗子咬了一大口的火腿味、被蒼蠅盤旋的鴉食味、新鮮到瘋狂程度的狗屎味、即將被處刑之貓的戰慄氣味、家破貓亡的悲淒氣味、屍臭;被處死瞬間的哀嚎、至親逝世的哭嚎、烽火連天的殺戮聲、家園遭毀滅的憤慨、看到醜陋東西的嫌惡聲、永不歇息的咳嗽聲、吃了鴉食的嘔吐聲、墜落懸崖的慘叫。

      兩種最極端的氣味和聲音——屍臭和墜落懸崖的慘叫,出現的頻率是最高的。

      我閉上眼睛,好像黑暗能讓它們快點消失,待到空氣變得清新、噪音變成樂音時,我再度睜開眼睛。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座山,但它卻不屬於任何山脈,而是獨立、極微突兀的一座山。從山頂冒出的不是白煙,而是更加讓我感到酷熱,令我怵目驚心的赤色岩漿,簡直像是用爪子割開一隻貓的喉嚨,汩汩流出的則是溫熱的⋯⋯

      鮮血

      各種猥褻的想法充斥著我的頭腦。

 

      我開始「遊歷」這座血山。

      原來,這座山有許多隧道通往內部,裡面別有洞天,而且到處都是貓,真的是滿坑滿谷的貓。

      但是,他們的模樣卻和月族貓,或我見過的任何貓,有著明顯的差異。要我形容的話,我會說他們的眼睛細如新月、耳朵尖如銳角三角形、鼻子更挺拔、牙齒更鋒利、身形更修長,最奇特的是,那比腿長上好幾倍的尾巴。

      令我感到十分困惑的則是他們的毛色。沒有一隻貓是白的,卻有紅毛貓、紫毛貓,和我一樣的棕貓則是多如牛毛。

      原來他們的毛色是把正常的體色再混上紅色!紫毛貓便是藍灰色加上紅色,而黑色、灰色配上紅色皆是棕色。

      較為噁心的是,只要他們張開嘴巴,便可清晰地看見他們牙齒的顏色——血紅

      我終於想起嵐和蒼澤的模樣哪邊奇怪了,他們簡直就是這些貓的親戚!他們原本的銀藍色加紅色,便是一種任何貓都會作嘔,又紫又棕的荒謬顏色。

      而這兒的場景能以「凌辱」二字總結。在這鬼地方的感受,和聽那些古怪聲音、聞那些腐敗味道如出一轍。

      真的,所有地方的空氣聞起來都哀戚無比,所有的貓不是「施凌辱者」就是「受凌辱者」。施凌辱者清一色都是猥褻的紅牙怪貓,而受凌辱者絕大多數是一般的貓,少數是這些怪模怪樣的貓。

      有貓的頭和尾巴分別被好幾隻貓壓住,另外幾隻貓則合力叼著一根比牙齒還尖銳的巨石,往受凌貓的脖子一割,他的頭和軀幹便分家了。

      有貓的肚子任憑尖牙利爪無情地劃過,不讓他儘早死亡,使痛苦延遲。這些貓的四肢皆被定住,嘴巴被封住,才說不出最終遺言,只留下眼睛好看見自己血肉糢糊的肚子,直到死。

      有貓的毛皮被割開,鮮血一邊汩汩流出,一旁的施凌者便一邊把皮剝掉,如同削果皮一般。

      有貓被強迫吞下紫杉莓,這似乎比前面幾種凌辱方式要仁慈些。

      有貓直接被踹下懸崖峭壁,發出那清脆且響亮的尖叫聲。

      有些被處刑的貓,是未滿一歲大的年輕貓兒,如同月族的小貓及見習生,甚至還有懷孕中的貓后!我大聲地喊:「不!不准殺了他們!」但毫無用處,他們完全聽不到我的聲音,這使我感到莫名的自責。

      我實在搞不懂他們為何如此殘忍無道,難道只是娛樂?不可否認的,也許這是一個極大的原因,因為每當那些無辜受欺凌的貓發出悽厲的慘叫時,紅牙怪貓便歡欣鼓舞、興奮不已,好像聞到了貓薄荷的香氣一般。

      直到看見這個景象,我才茅塞頓開——紅牙怪貓做完邪惡的勾當後,會用個似矩形非矩形、似圓形非圓形的奇形怪狀容器,把受凌者的血液裝起來——接著,我的畫面立刻跳到一個眾多貓兒聚集的地方,他們正在喝那些血

      大部分的貓用獵物沾貓血吃,有些獵物還是我從來沒看過的,相貌十分詭異的生物;少部分的貓甚至不配任何東西、大口大口地喝著血,而非慢慢啜飲,有的用那異形容器,有的直接搬來受凌者的屍體,而能夠「享用」屍體的似乎都是比較德高望重的紅牙怪貓;伴侶喝完血後不做任何梳洗,就帶著斑斑血跡和對方親熱,要是月族見習生這麼沒有衛生觀念,一定當不了戰士。

      而這個龐大空間的中央,有一道紅色噴泉不斷往上,從地底湧出,並衝破天花板的岩層,不知從何而來,更不知要往哪裡去。後來我終於想通了,這便是那汩汩流出的血紅色岩漿!

      一隻黑色紅牙怪貓蜷伏在血色噴泉邊,口中唸唸有詞。這隻黑貓不是棘族巫醫隼疾,更不是月族見習生天掌,因為他的毛髮不是灰黑色,而是鴉雀無聲、靜默孤寂的全然烏黑。

      他是先前和嵐與蒼澤在一起的那隻匪夷所思的黑公貓

      原先他的低喃聲小到我絲毫都聽不見,但那聲音逐漸放大,最後可以用吶喊來形容,而周圍的紅牙怪貓仍在享用他們的血腥美食,好像聾了一般,對這震耳欲聾的呼喊聲毫無反應。

      我再清晰不過地聽見黑貓這麼說道:「偉大的吸血貓之神啊,請賜給終身侍奉您的吸血貓一族源源不絕的力量!讓我們佔領聖地,鏟除掉骯髒的月族和污穢的棘族吧!讓我們片甲不留地殲滅他們吧!

      我先是進入毫無思緒的呆愣,接著才意識到這句話的意義。他們誓言要殲滅月族和棘族?

      「不!看在偉大星光部落的份上,你千萬別這麼做!」我對著黑貓咆哮。

      我原本預期他不會有所反應,因為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隻紅牙怪貓意識到我的存在。但這隻黑貓卻向我轉頭,露出極為燦爛的邪惡笑容,以及那比屎還污穢、褻瀆祖靈的一口赤牙。

      我發出了那比墜落懸崖慘叫還悽厲上一百倍的哀嚎,自從當上月族族長之後——不,自從我出生在這個世界上以後,我還未感受過這樣的恐懼。

      突然,我的喉嚨不知被灌了什麼液體,聞到一種酸而甜的氣味,血山的影像逐漸淡去,而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嬌嫩的聲音:

      「天啊,他正在慘叫!他是不是要死了?噢,多虧星光部落,你終於醒了,刺星!」

      出現在我眼前的,是可愛的巫醫見習生稻掌,以及一隻陌生的橘色母貓,她露出了極為和藹溫暖的笑容。

 

      「酒乃聖物。」

      我反覆默念著這句話,因為讓我甦醒的便是這種叫做「酒」的神奇液體。

      除了得感謝酒,我還得感謝傳授酒的知識給我們的貓:紀伊。她便是那位橘色母貓,擁有姣好容貌及幽默風趣的個性,且對部族生活有一股熱忱,她已在月族分擔狩獵、巡邏的工作,做一個盡忠職守的戰士,雖然我們並未為她辦戰士命名儀式,而是只有所謂的「歡迎儀式」。

      炎星「回鍋」擔任我目前職務的時間,長達將近兩個月,其實按照慣例來說,應由副手風鐮代理。至少炎星並沒有因為死而復生便忘記如何當個稱職的族長,這段期間月族和棘族依然和平,兩族為了讓我和荷池甦醒,可說是合作無間。

      由於我昏厥前咳出了一大堆的血,因此這病症被稱為「血咳症」,名稱衍生自綠咳症。包括我在內,月族已經有一大票的貓開始飲酒,我們會用啤酒配兔肉,用葡萄酒配魚吃,然後一邊有說有笑,喝得醉醺醺的貓則會做出許多脫序行為,讓大家笑得貓仰馬翻。

      總結來說,這得幸賴紀伊成為月族戰士,而她會來到這兒的根本原因便是我和荷池得到的血咳症。不過紀伊有個堅持,她不准小貓喝酒,見習生的飲酒量則有限度(但是治血咳症有功的稻掌例外),因為小貓發育未完全,喝酒會造成身心傷害,對接下來的見習生訓練有害。這可讓不少小貓氣得跳腳,因為成年貓兒把酒的滋味描述得如此美好!

      說到小貓,森林的和平光景持續了至少兩個季節,月族生機蓬勃、安詳和樂。冰掌、檸檬掌成為戰士冰榕、檸檬翅,燁光的小貓們小詠、小雷和小葉也相繼成為見習生,並有優秀的戰士做為他們的導師;至於育兒室,則有小蕾、小茶、小凌、小夜以及他們的母親做為新成員。

      巫醫見習生稻掌在有關巫醫事務較少時,便會主動來向我學習戰鬥技巧。我除了教導她一些基本的格鬥技巧外,也更進一步地發掘她那速度與跳躍的超能力,說實在的,我十分想讓她成為第一個被我傳授特殊招式的毫無屬性背景的貓。

      那個「出血而不腥」的預言以及那怵目驚心的噩夢已逐漸從我的思緒裡消失殆盡,我近來所做的夢清一色都是美夢,慧尾、荷露及其他戰士祖靈常在夢中和我談心,最近和慧尾見面,離別時她總是以煽情的語氣說道:「夢中,你我同在。」

      當我見到自己即將和荷池一樣昏迷不醒時,我以為從棘族投降到那時的和平不過是「轉瞬安寧」,月族族長和棘族副手的離去(可以這麼說)將會帶來毀滅性的災難。結果正好相反,情勢朝向絕對的正向發展,我們都十分有信心地認為這會持續到宇宙毀滅的那一刻,這種想法在「那一天」完全被終結。

      那天風和日麗、陽光和煦,狩獵隊帶回肥美多汁的獵物,巡邏隊報告說邊界一切安然無恙,閒暇的貓兒則邊曬著太陽,邊大啖獵物,這是太平盛世的最佳寫照。

      「哇,這是我們的屍體耶!」

      聽到這話,我嚇得跟一動也不動的石柱一樣,因為看在星光部落的份上,這句話實在太不合邏輯啦!

      接著我認出了那是炎星和孤狼的聲音,那麼這話就變得一點也不奇怪了。我走出族長窩,許多族貓圍繞在炎星和孤狼周圍嘰嘰喳喳,地上有個大洞,裡頭陳列著兩副一棕一灰的軀體。

      「炎星發動地面系招式,把這兒炸開了個大洞,沒想到這兒就是當初埋葬炎星和孤狼的地方。」菩提浪沒等我開口發問,便簡短地向我解釋狀況。

      「為何孤狼的面容安詳,炎星的卻如此猙獰,好像此生有憾一般。」不知道哪隻不識相的貓如此說道,仔細一看,竟然是我白毛的孫子鶴翅!看來他的眼睛要變得和他的毛皮一樣白了,說明白點即是白目!

      炎星擺出凶神惡煞的表情,作勢要使出「火燎原之舞」,鶴翅則趕忙道歉,並被父親菩提浪訓斥了一頓,炎星才息怒。

      「就是因為此生有憾,星光部落才會讓他復活。」風鐮冷冷地說。

      「等一下,」我加入談話。「所以你們倆的身體完全是新的?星光部落有辦法賦予你們新的身體?」

      「當然囉,要被埋在地底下的屍體爬回陸地上,這可真是毛骨悚然的一件事!」孤狼回答。

      這話有嚴重的語病,因為復活這件事本身就令貓十分毛骨悚然。

      「總而言之,能夠親眼看到自己的屍體,這真是太微妙啦!啊哈哈哈哈!」炎星笑道,我們都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反應給嚇到了,不知道他在興奮個什麼勁,這實在跟站在新月岩上召集族貓宣布事情、舉辦儀式的炎星有滿大的落差。

      「哼!我要你們全部都下地獄去,管你們那什麼星光部落,根本不存在的東西。而且,復活這種事不會再發生第二次!」

      這狂妄放肆的話語不知從何處而來,我們瞧瞧彼此,又瞧瞧在較遠處的族貓,最後往天空仰望,都找不到聲音的根源。

      最後,炎星在地上的大洞裡發現一個奇怪的黑東西,那是一顆貓頭,正在歇斯底里地笑著,想必這便是剛剛口出誑言的貓。

      那隻貓知道我們發現了他,便竄出地洞,好讓我們好好端詳他,還一邊揮舞著他特長的爪子,把炎星和孤狼的屍首切成小碎肉。

      族貓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和怪異的容貌嚇得魂不附體,我更是雙腳癱軟、幾近崩潰,得靠著菩提浪的攙扶才站得起來。

      因為他便是⋯⋯便是那隻誓言要毀掉月族的黑色吸血貓

      「小容啊,出來讓大家見識見識妳那肥美多汁的獵物吧。」黑貓的聲音中帶有冷笑。

      一隻有著紅色條紋的橘色母貓出現,嘴裡叼著一具血肉糢糊的屍首,那血腥模樣令在場的所有月族貓作嘔,而我更是一眼便能夠說出那屍體生前的名字。

      棕色的軀幹、白色的四肢,我女兒玨光的摯愛,冰榕、檸檬翅的父親,在對棘族的復仇行動中失去了行動能力,光榮地退休成為長老。

      猞猁風

 

      沒有貓有閒暇為猞猁風哀悼了,族貓們都把注意力放在這兩隻憑空出現的敵人身上。玨光、冰榕和檸檬翅的神情雖然哀痛無比,卻還是處在備戰狀態中,絲毫不敢鬆懈。

      儘管這兩隻一公一母的吸血貓看起來齜牙咧嘴、兇狠無比,但他們畢竟是兩隻貓,而月族有數十位驍勇善戰的戰士(無論會不會使用特殊招式),因此我們對於趕走或殺死他們有著絕對的信心——但結果卻完全不是如此。

      炎星、風鐮和孤狼首先使出聯合攻勢。炎星和孤狼各使出了火系招式「炎爆閃輝嵐」及「燎原之舞」,並經由風鐮的風系招式「旋風刃」——讓旋風藉由揮動的爪子射出——來輔助火燄筆直地朝向兩隻吸血貓燃燒。

      雖然他們倆的毛皮都燃燒了起來,但卻只是暫時的燃燒,黑色公貓輕蔑地呼了口氣,橘色母貓不帶感情地抖抖身體,火燄便完全消失了。

      他們竟毫髮無傷,不痛也不癢

      族貓發出驚駭的喵嗚聲,每隻貓的眼裡都難掩住恐慌,尤其是我們這些對屬性招式得心應手,並引以為自豪的貓。我呼籲族貓們冷靜,千萬別亂了陣腳。

      「我不相信驚天動地的雷系招式會一點用都沒有,那根本是草履蟲會飛!」我的兒子菩提浪叫道。「宇治霹靂擊!」

      我則以伏見裂空波做為菩提浪攻擊的輔助,風加雷可說是最佳組合,希望能對敵方造成一定傷害,但也完全沒效。

      敵方終於有所行動,使出了攻擊。橘色母貓的臉色突然變得猙獰,周圍的空氣也突然升溫,她大喊道:「血焰狂焚!」

      她從嘴裡吐出了因被陽光照射而熠熠生輝的鮮血,如海浪般向月族貓這兒蔓延。令我們意外的是,這鮮血竟變成了熾熱的火燄,並開始狂妄、肆無忌憚地焚燒——這和招式名還真匹配。

      和稻掌使用她的超能力時一樣,這時我在空氣的脈動中完全找不到屬性招式的蹤影,這表示吸血貓所會的根本不是我所熟悉的攻擊。那麼這又是什麼?

      兩隻見習生詠掌、葉掌正好在月族貓行列的最前頭,他們的父親燁光趕忙跳上去把他們倆拉開灼熱滾燙的血,自己卻被燒個正著。兩隻同父異母的貓眼裡無法掩飾驚恐,絲毫說不出話來。

      幾隻屬性貓趕忙用風系招式把燁光身上的火燄吹熄,但他的毛皮已被燒破了一個大洞,使他的慘叫悽厲得如同被丟進岩漿一般。

      「巫醫!寒雨雲和稻掌呢?」燁光的伴侶,也是葉掌母親的鴿翅叫道。

      「她們和紀伊都出去採藥草了!」同為燁光伴侶的菊葉回答。

      「刺星,用山科碎地爪把他們弄到地底下,我會用火燎原之舞伺候他們,這可是我最拿手的招式,不可能讓他們毫髮無傷的。」炎星建議我。

      「山科碎地爪!」我按照炎星的指示使用了地面系招式。地面在我的爪擊下裂成了個大洞,兩隻吸血貓試圖逃到樹上避難,但他們的移動速度終究無法抵抗地面碎裂的速度。

      炎星站到地洞邊,向裡頭施展最強大的火系招式「火燎原之舞」,這可讓這兒的空氣瞬間增溫了好幾倍。敵方馬上跳了出來,橘色母貓的毛髮變得和她的伴侶一樣焦黑,兩隻貓並不停的咳嗽,高溫似乎讓他們不太好受,但這還是比我們預期的效果弱太多了。

      「我們別怠惰吧,等等還得去找獵物的血來吸呢。」黑色公貓對橘色母貓說道,用著十分怪異的語調。「搏血扶搖颶!」

      他用爪子在腳掌上割了個傷口,鮮血如暴洪般狂瀉,黑貓比劃了幾下爪子,血竟變成了轉速極快的旋風,朝月族貓襲來。

      我事先看出了端倪,便示意族貓往兩旁退開並緊緊靠在一起,而沒有讓族貓受到太大的傷害,看來黑貓沒有駕馭旋風的能力。

      我們仍在慶幸黑貓的招式無效時,卻聽見了小貓的哭喊聲:「不!媽媽救我!」

      小蕾和小凌!橘色母貓竟趁我們躲避黑貓使出的招式時,把小貓偷走了!

      我們正討論著如何把小貓救回,但有貓搶先我們一步了。只見兩隻一橘一黑的陌生公貓撲到了橘母貓身上,用和稻掌一樣快的揮爪速度抓她的臉,並把小蕾和小凌拋回她們心急如焚的母親身邊;而稻掌和紀伊則以驚人的狂奔環伺黑貓,不讓他有所行動,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紀伊有和稻掌相同的超能力。

      「哼!看來你們暫時是貓多勢眾,至少我們吸到一整隻貓的血了!看來殘障貓的血也不錯喝呢。」橘色母貓把兩隻陌生公貓甩開後,噘著嘴說道。

      「我們會回來的。」黑貓鄭重宣布。「下一次,我們會帶著難以計數的龐大軍團,蹂躪你們這座爛森林。」

      「必定讓你們見到更多絢爛華麗的招式!」橘貓最後說道。「忘了報上我們的名字了,我叫棘容。」

      「我則是神威,吸血貓魔神流派的首領,神的化身,威武的代名詞,用神的震懾力量,威振天下!」黑貓一股腦兒地說完這句話。

      神威和棘容瞬間以光一般的速度消失在樹林間,那速度應該連稻掌都比不上。

      我終於得以好好看看這兩位新來的貓。橘色公貓有著棕色虎斑,眼珠是蒼翠的綠色;黑色公貓除了一身烏黑的毛髮外,還有著深邃的黃玉色眼珠,他身上有種特殊的撲鼻氣味。

      「我叫尾張,你們也可以叫我『終結者』。」橘色公貓自我介紹,還恭敬地鞠了個躬。

      「我是水戶,」黑色公貓邊說邊嚼著一種帶絲的黏稠土黃色豆子,他身上的濃郁氣味似乎就是這種食物所散發出來的。「這是納豆,讚透了的食物,等等你們都該試試!」

      「我和他們倆是手足。」紀伊宣布道。「尾張是我哥哥,水戶則是我弟弟,我們合稱『御三貓』。」

      「什麼?玉山貓?」菩提浪傻裡傻氣地問道。

      「才不是呢。」紀伊翻了個白眼。「聽好囉,是御、三、貓。」

      尾張和水戶接受著族貓們的熱情招呼,我們感謝他們救了月族(少部分的貓倒是對於非屬性貓此時凌駕於屬性貓之上而感到忿忿不平),也力邀他們在月族定居。

      我則突發奇想,想到異於一般招式的召喚系攻擊也許會對吸血貓有用,雖然我抱持的希望不大。

      「比叡夜叉亂!」我要那形似狼的形體追上神威和棘容,給他們點教訓,無論他們已經跑了多遠。

      過了不久,棘容的咒罵聲傳來:「痛啊!這是什麼鬼東西?噢,萬能的卡切呀!」

      神威則是飆了一堆不像貓話的髒話。

      這竟然有用耶

 

      猞猁風的屍體擺在營地中央供族貓哀悼,而我、菩提浪、炎星、孤狼、風鐮、稻流、尾張、紀伊和水戶等九隻貓則在新月岩下的族長窩召開會議,寒雨雲則在巫醫窩中治療戰鬥中受傷的族貓。

      「剛剛發生的事情真是太荒謬了。」炎星開場。「火燎原之舞竟然殺不死他們!」

      「他們⋯⋯他們到底是什麼東西?」菩提浪問了所有族貓都急切想要知道的問題。

      「吸血貓,從他們所自稱的看來。」孤狼冷冷地回答。

      「我想我對他們有些了解。」我突然說,這讓其他貓兒震驚地看著我,只有尾張擺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說吧。」尾張示意我。

      「你們還記得好幾個月前,我因血咳症而昏厥了整整兩個月吧?」我先問道,其他月族貓點點頭。「其實當時我做了個長達兩個月的夢,但在夢中的感覺可沒那麼長,這和大部分的情況——夢裡的時間過得比現實中長——正好相反。在那個夢中,我不曾和任何其他的貓攀談或接觸過,我甚至沒有個軀體,夢中的貓渾然不知我的存在,我只是在空中飄浮著前進⋯⋯。」

      我鉅細靡遺地描述了那場夢,還猜出了菩提浪、隼疾和稻掌要去找的便是紀伊,我只省略了一小部分:神威和嵐、蒼澤交談的畫面。在場所有貓靜靜地聽著我敘述,我結束這段話後,包括紀伊的所有月族貓都倒抽了口氣。

      「沒想到血咳症其實是星光部落給你的警告。」紀伊喃喃說道。「如果我們早點把你弄醒的話,搞不好你會得不到最重要的訊息!」

      「刺星,既然這個夢這麼重要,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們的!」稻掌向我抱怨。

      「我不想製造恐慌啊,而且過了這麼久的安逸日子,我老早就快要把這夢忘得一乾二淨了。」我抗議道。

      「我想聽聽御三貓對吸血貓做些說明。」風鐮不耐煩地說。

      這三隻兩橘一黑、兩公一母的貓交換了幾個眼神,最後決定由水戶開口:

      「簡單來說,他們是暗夜的寵物、邪惡的實體化,他們堅持一神論,只信仰吸血貓之神,虔誠的程度絕對不亞於你們,對於他們偉大的神靈,他們有個更簡潔的稱呼,『卡切』,這便是史上第一位吸血貓的名字。這世界上原本只有吸血兩腳獸,卡切是吸血兩腳獸的寵物,有天他突然發瘋了,把他的主人咬死,並把血吸乾,便成了吸血貓之祖。於是他到處招收新血,繁衍的方法除了生育之外,還有幫正常的貓輸血。」

      「吸血貓是比吸血兩腳獸適合居住在這世界上的,所以他們甚至還占有一座高聳的吸血貓嶽。」紀伊接著說。「吸血兩腳獸只能在夜晚行動,因為陽光會讓牠們的皮膚開始焚燒,但吸血貓隨時隨地都能出現,儘管他們也大多在晚間尋找下手目標;吸血兩腳獸只能靠輸血繁衍,沒有生殖能力,但吸血貓能和我們一樣地交配、生育。」

      「吸血貓分為三大流派,他們分別為魔神、夜狂、魂月。」最後是尾張。「魔神流派是最強的一群,神威、棘容這對伴侶便是首領和副首領,裡頭的成員除了他們的子嗣外,還有一大群的血腥暴徒,數量不容小覷。我們的結論是,月族和棘族麻煩大了。」

      大家都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腦中思緒並飛快轉動著。即使是原本就知道一些資訊的我,也正在飛快地消化這些知識,更何況是其他族貓。

      只有我們最盡責的副手風鐮不耐煩地說道:「我只想趕快知道,為何強大的屬性招式無法擊潰那些異類。」

      「別急,千萬別急啊。你是趕著去和伴侶親熱,還是想學吸血貓去肆無忌憚地吸血?」尾張神情正經地說這句話,看來他是個十足的「冷面笑匠」。「吸血貓有異於常貓的特異功能,速度、跳躍力很強,會心電感應,還會呼出催眠瓦斯。除此之外,最駭人的莫過於他們的『陰招式』,你們所謂的屬性招式則被他們稱為「陽招式」。陰招式只有四種屬性,血焱、血靐、血飍和血魔,有著屬性各自的特殊功能。」

      「對你們來說的好消息是,並非所有的陽招式都無法攻擊吸血貓。」紀伊似乎是替尾張說完這句話。

      「剛剛的地面系招式是有用的,不過那用尾巴想都知道,因為那是物理攻擊。」我告訴大家,然後小聲地補了句。「召喚系也可以⋯⋯」

      「好啦,既然我們救了你們、告訴了你們這麼多,你們是該報答我們了。」水戶有些傲慢地提出要求。「我們三個都要成為月族戰士,而且要有命名儀式、戰士名。」

      我愣住了,因為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急切地想加入月族,在這兒已待了一段時間的紀伊則並未舉辦正式儀式,只辦了所謂的「歡迎儀式」罷了。自從我擔任族長後,從來沒有外來的貓加入我們,但是我怎麼能夠拒絕御三貓呢?而且他們想必會對月族很有貢獻。

      會議解散,大夥兒走出族長窩,我跳到新月岩上,召集族貓。

      「有能力自行狩獵的貓到新月岩下集合!」

      空地上的猞猁風屍體已經被埋葬了,和炎星、孤狼原本的屍體一起安睡著。族貓們的眼神仍十分驚惶,有的對著蒼穹祈禱,有的緊緊依偎在一起,有的則竊竊私語臆測著我究竟要說什麼。

      「族貓們,我們方才經歷了空前的災難,在接下來的歲月中,我們必須隨時兢兢業業,一刻也不能鬆懈,才有辦法擊潰敵人。」我毫不避諱地開口道。「但在那之前,我們得先舉辦戰士命名儀式,御三貓救了我們,又提供了我們許多資訊,他們希望加入月族,而我們絕對欣然接受。尾張、紀伊、水戶,你們願意效忠月族及星光部落祖靈,誓死捍衛這片土地,不惜犧牲生命嗎?」

      「當然願意!」三隻貓齊聲回答,但每隻貓的表情都不同。紀伊的最正常,眼裡榮耀的光芒熠熠生輝;尾張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好像應該由他來當族長似的;水戶則心不在焉,彷彿這麼回答根本是廢話一般。

      不過這些表情也道道地地印證了他們的個性,仔細想想也挺有趣,我甚至覺得十分好笑。

      「太好了,從今以後,你們就叫做尾張松、紀伊竹和水戶梅。松、竹、梅是『歲寒三友』,松和竹在冬天也不落葉,梅則在冬天開花,象徵著你們富有節操的理想品格。」我喃喃說道,其實我早就想取這種意境深遠的名字。「我們以你們的忠誠和勇猛為榮,願星光部落照亮你們的一生!」

      「尾張松!紀伊竹!水戶梅!」族貓們反覆歡呼著三位新戰士的名字,原本的低落情緒似乎一掃而空。

      「祖靈替月族注入了三位新血,使月族更加強大,族貓們,我們還有可能被吸血貓殲滅嗎?」我乘著這股澎湃氣勢這麼問道。

      「當然不可能!」族貓齊聲吶喊。

      「打倒齷齪吸血貓!吾月族無堅不摧!」我以這氣勢磅礡的「十四字箴言」口號為這場集會做結。

      尾張松跟著我進到族長窩,留下紀伊竹和水戶梅接受族貓的熱烈歡迎。

      「我可以告訴你,去哪裡才能找到打敗吸血貓的利器。」尾張松開門見山地說。

      我則露出了極為興奮、炯炯有神的表情。

      「一切的答案,都將在兩腳獸地盤另一頭的山峰『破空嶽』明朗。」他這麼說完。

      「咦?那些山不是叫做『雪嶽』嗎?」我百般疑惑地問道。

      「那是某些貓叫的,它純正的名字是破空嶽⋯⋯」

      這時,炎星、風鐮和孤狼正巧進到族長窩,他們似乎已清清楚楚地聽完我們對話的內容。炎星露出驚駭的神情,足足好幾秒都望著我默默不語。

      炎星飛奔出去,風鐮及孤狼四目相對、眼神裡有著哀傷和感慨,尾張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則感到莫名其妙。

(皐之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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