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掌

      「把解藥分成十份的話,內含五份的葡萄酒、兩份的啤酒、兩份的高粱酒和一份的米酒,而刺星和荷池都分別需要一個木桶容量的解藥。」紀伊說。

      「那簡單!」隼疾叫道。「把酒調配好,裝在另一個木桶裡,再帶回去就行了!」

      「不可能的,我只有這麼四個木桶。」紀伊搖頭。「更何況我們要怎麼帶一個裝滿酒的木桶回去?別跟我說搭兩腳獸的便車,牠們可是很少到森林附近的。」

      「把刺星和荷池抬到這兒來?」菩提浪問。

      「免談。」紀伊斷然拒絕。「我們得在你們的森林裡自己釀酒!」

      「什麼?」三隻部族貓兒同時叫道,沒想到他們所需要的神奇液體就在眼前,卻絲毫不能使用!

      紀伊叼出了四個空瓶子,最大的是紅色,有兩個較小的是橘色,最小的一個則是黃色的。

      「紅瓶子是用來釀葡萄酒的,它可以裝黃瓶子五倍的容量;橘瓶子分別裝啤酒和高粱酒,容量是黃瓶的兩倍;黃瓶子裝米酒。」紀伊將四個瓶子放下後,說道。

      稻掌覺得瓶子的色澤十分不自然,她用爪子戳戳瓶身,軟軟的,卻刺也刺不穿,用嘴巴咬起再讓它往地上掉,摔也摔不破。「這一定是兩腳獸的玩意兒。」她宣佈。

      「沒錯,牠們稱這為『塑膠』,不過這不重要。」紀伊補充道,然後又叼來了兩個和紅瓶子一樣大的黑瓶子,兩個黑瓶子是用一個金屬環串在一起的,但上面有著極微小的蓋子。「這黑瓶裡面的液體富含『酵母菌』,這是釀酒必備的東西,四個瓶子釀一天的酒都只需要一蓋子的酵母菌。」

      稻掌、菩提浪和隼疾點頭表示了解。

      紀伊繼續說道:「總之,我們會把這四個空瓶子和兩瓶酵母菌帶到森林去,一個瓶子加入一蓋子的酵母菌和原料,只需要一天就能釀出酒來了!我們每天把釀好的酒集中在一起,直到全部達到裝滿兩個木桶的容量為止!」

      稻掌負責叼兩個橘瓶子,隼疾帶最大的紅瓶子,紀伊說她要帶路,所以得把嘴巴空出來。眼看菩提浪只拿了最小的黃瓶子,紀伊便令菩提浪把串有黑瓶子的金屬環掛在脖子上,那模樣令隼疾和稻掌笑得東倒西歪。

      「真像寵物貓的項圈!」稻掌叫道。

      「這樣叮咚作響的,是要如何捉獵物!」隼疾誇張地說。

      「你們兩個巫醫都給我閉嘴!」菩提浪忍住使出炎亂斬的衝動。

      「對了,」稻掌突然想到。「我們還沒採原料呢!」

      「別急,我們需要的可是超大量的原料,我們四個花一輩子也收集不完的!」紀伊的語調中帶有興奮。「我們回到森林後,要出動採葡萄、小麥、高粱和水稻的大軍啦!」

 

      四隻貓走著,三位部族貓嘴裡都叼著瓶子,無法開口說話,紀伊卻怕他們太無聊,一直出些無厘頭的猜謎,以菩提浪脖子上兩個黑瓶子的鐺鐺聲做為配樂——族長的兒子似乎不介意他那副滑稽的模樣了。

      「考考你們,蛇、蜥蜴和青蛙,哪種動物酒量最大?」紀伊問,接著解釋道。「『酒量』的意思是,喝醉的『臨界點』。」

      稻掌懶得放下嘴裡的兩個瓶子,她用爪子在土地上扒出幾條彎曲的線,配上唇間發出的嘶嘶聲表示「蛇」。

      紀伊搖搖頭,表示她答錯了。

      隼疾擺出狩獵蹲伏姿勢,接著往前一跳,任誰都看得出來那代表「青蛙」。

      「答對了!因為蛙沒醉,蛙沒醉,蛙沒醉!」紀伊的解釋讓其他貓一頭霧水,因為他們原本就是毫無頭緒地亂猜一通。「請以台語發音。對了,我剛剛並沒有說答對了會有奬賞喔!」

      部族貓還是聽不懂,稻掌覺得這根本是兩腳獸編的笑話,她不禁懷疑紀伊曾是寵物貓。

      紀伊又說了一堆猜謎和笑話,大部分都讓稻掌鴨子聽雷,最後她決定以觀賞田野風光來消磨步行時間,而自動把橘母貓滔滔不絕的話語「消音」了。從菩提浪的表情看來,他似乎在想心事,只有隼疾十分投入與紀伊的對談。

      四隻貓終於來到河邊,菩提浪造的樹橋近在眼前。這似乎比部族貓去程時走的路要少很多、花的時間短很多,很顯然地,紀伊對這兒十分熟悉。稻掌問她:「妳曾過河到森林去嗎?」

      「不曾,」紀伊回答。「但我知道森林裡存在著兩個部族,老話一句,別問我為何我知道。」

      他們過了樹橋,回到部族貓所熟悉的家園,隼疾在面對滾滾河水時,仍不免心驚膽戰,讓稻掌以為他又要掉到河裡去了。

      「菩提浪和稻掌回來了!」他們才剛要進入茂密叢林,便聽見這樣的呼喊,只見月族副手風鐮出現在他們面前。「以及棘族的巫醫。咦?還有一隻陌生的橘色母貓!」

      風鐮身後是蒼灼和玨光。玨光的小貓——小冰和小檸檬快能當見習生了,已經不需要母親隨時待在身邊。

      「稻掌!妳沒有受傷吧?在外頭睡得好嗎?」稻掌很久沒有聽到蒼灼對她說出「關心的話語」了,她和母親互舔著臉龐。

      「隼疾啊,你們的族長對於你的不告而別,似乎不太高興喔!」風鐮對棘族巫醫說。

      隼疾露出了驚惶的表情,也許榕星在族裡是很暴躁易怒的,稻掌不得而知。

      「你離開當天,我們便在邊界遇到他時,說明了你離去的原因。」風鐮向隼疾保證,接著朝紀伊一瞧。「請問妳是誰?我是月族的副手風鐮。」

      「我叫做紀伊。」橘色母貓點頭致意。「我便是你們所要尋找的『睿智的橘色母貓』,也許我這麼說,聽起來有些傲慢。總之,我能幫助你們解決你們遭遇的怪事。」

      就這樣,紀伊被帶進了月族營地,她似乎對森林景致毫無興趣。

      全月族貓一得知有陌生貓來到營地,大家便丟下獵物、放下工作,往紀伊這兒擠來。但她先示意其他貓退一步,她要和隼疾說話。

      「你得告知你們的族長,今晚帶著族貓到你們集會的地方,我則會先待在月族。」她交代棘族巫醫。

      「但今天不是滿月!」隼疾叫道。

      紀伊不說話,只是白了他一眼,意思是「現在是非常時期,哪管什麼習俗」!

      稻掌向隼疾道別,紀伊則在族貓好奇的眼光和言語伴隨下走到炎星、風鐮、孤狼所在的族長窩。(是的,刺星一病倒,月族大小事務便被這幫貓接管了。)

      有的族貓問紀伊她是哪來的,有些則語帶關心地問她吃飽了沒,小冰和小檸檬嗅遍了橘色母貓的全身,還得讓玨光把她們拖回來。但紀伊全都只是含糊地打發。

      稻掌回到熟悉的巫醫窩,導師的身上的香味、藥草的芳香和族長的病氣瀰漫著。刺星仍沈睡著。

      「稻掌!」寒雨雲衝上前,給稻掌深情一舔。接著她的語氣黯淡下來。「刺星還是沒有恢復意識。星光部落啊,這到底是什麼造的孽?」

      「也許連星光部落都不知道。」稻掌說道。「我們有了紀伊,她會解決一切的。」

      「但願如此。」寒雨雲的語氣充滿盼望。「解藥是什麼?特殊的藥草,還是某種動物的肉?」

      「都不是。」稻掌回答。「是酒。」

      接著她沈沈睡去,連寒雨雲不解地問她酒為何物,她都沒力氣回答。她好疲累,好睏。

      稻掌睜開眼睛,卻聞不到巫醫窩的藥草味。她在做夢。

      一隻銀灰色母貓向她走來,這隻貓身上有著淡淡的月族氣味,也有股星光部落的味道。稻掌並未見過她。

      「妳好。」稻掌欠身致意,接著問道。「請問妳是誰?」

      「我叫慧尾,我曾經是月族貓。」慧尾答道。

      慧尾⋯⋯稻掌用她引以為傲的記憶力搜索兒時聽過的故事。沒錯,確實有這麼一隻貓!「妳是刺星的伴侶,菩提浪和玨光的母親!」

      「是的,我仍深愛著刺星,當時他叫做刺火。我相信他也是。」慧尾的聲音中有一股憐愛,以及些許傷感。「妳知道嗎?星池的容量,也就是它裝得下的池水,正好等於十個酒桶。」

      「這⋯⋯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稻掌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愣住了。

      「刺星和荷池想要甦醒,各需要一個酒桶份量的調酒,總共是兩桶,沒錯吧?」接著她解釋道。「這種解藥多喝或少喝都會失效,誤差範圍得控制得極小,因此不能釀好一次便讓病貓喝一次,因為這麼一來便無法控制份量。紀伊能夠極精確地看出份量多寡,但要找到一個能夠裝下兩桶酒的地方卻是個難題。她打算在月棘兩族邊界鑿個洞,利用地面系招式。現在,她可以不必這麼做,因為我們有現成的星池。」

      「但這樣是褻瀆星光部落⋯⋯」稻掌對於慧尾的提議有些吃驚。「而且星池裡都是水呀!」

      「這能治好月族族長和棘族副手,妳想我們會生氣嗎?不可能的,戰士祖靈是有胸襟的。」慧尾保證。「這妳甭擔心,我們讓星池暫時乾涸了。」

      稻掌懶得對星池乾涸這件事大驚小怪了,她等不及想問這個問題:「紀伊究竟是何方神聖?我感覺⋯⋯感覺她像個神仙下凡似的!」

      「她有著特殊至極、會令我們震懾不已的身世。」慧尾神祕地眨眨眼。「但她以為星光部落效力為榮。」

      族長伴侶的影像逐漸淡去。

 

      炎星召集了所有的族貓,準備前往星池。沒錯,幾乎是「所有的」,除了行動不便的猞猁風(他平常會去大集會的,但紀伊說今晚就要開始採這四種植物了),負責照顧小詠、小雷、小葉、小冰、小檸檬五隻小貓的菊葉,以及留下照料刺星的寒雨雲。

      稻掌實在覺得導師沒有必要時時刻刻陪著刺星,反正他只是沈睡著,也不會有「突發狀況」。但寒雨雲仍堅持她要留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稻掌也拿她沒轍。

      「媽媽,我也要去!」小冰對著母親大叫。

      「妳就快要當見習生啦。」玨光說。「到時候就能跟著大家去大集會囉!」

      「她指的不是這個啦,她是想要親眼看到一望無際的沃野風光!」較懂事的小檸檬說。「小冰啊,妳別妄想了,妳去只會拖累大家!」

      玨光舔了舔兩位女兒,便加入了即將出發的貓群。小冰因為小檸檬的話而打了她一拳,小檸檬也不甘示弱地回踹一腳。

      「採了水稻回來,我要嚐嚐米飯的滋味!」一旁的小詠說。

      「採了葡萄回來,我要嚐嚐葡萄乾的滋味!」小雷附和。

      「採了小麥回來,我要嚐嚐麵包、饅頭和蛋糕的滋味!」小葉搭腔。

      「小葉,妳還漏了餅乾、燒餅、油條、麵條、包子、水餃、蛋捲和年糕呢!難道採了高粱回來,我要嚐嚐高粱酒口味的貢糖嗎?」菊葉反問。「別鬧了!你們想得美!」

      稻掌聽到直覺得這群貓可以去演群口相聲了。接著她聽見了炎星的咆哮,於是趕緊加入月族貓群。月族大軍出發是也!

      炎星氣宇軒昂、昂首闊步地走在隊伍前頭,領導著數十位月族貓前往星池,這是他「復辟」後第一次以族長身分出席大集會,他的臉上簡直寫滿了「我很得意」。真是的,他怎麼不乾脆當初就叫刺星回去當副手?

      紀伊則走在隊伍最後面,與稻掌一同。稻掌對紀伊越來越有好感了。

      「祖靈來找過我了。」稻掌說。「妳會對她說的話十分感興趣的。」

      「她說了什麼?」紀伊果然表現出十分感興趣的樣子。

      「來找我的是慧尾,也就是刺星以前的伴侶,菩提浪的母親。」稻掌答道。「大集會地點星池,也就是我們現在要去的地方,能裝的水正好等同於十個酒桶。星光部落讓星池乾涸了,我們可以用星池來裝那兩個酒桶份量的解藥!」

      「太好了!」紀伊簡直高興得要跳起來。「我之前一直為這個煩惱呢!」

      「待會兒誰要向兩族貓報告整件事?」稻掌焦急地問。

      「妳和隼疾來吧,」紀伊回答。「我知道妳很想讓我來說,但我畢竟還未加入你們。」

      「還未?」稻掌驚訝地問。「妳的意思是,妳有加入我們的打算?」

      「是啊,我想換個生活方式。」橘色母貓喃喃說道。

      稻掌點點頭,表示她了解了。對於她得在所有貓兒面前說話,她感到既興奮又緊張,這是她第一次有機會讓森林裡所有貓兒的目光投射在她身上,但她也深怕自己會突然詞窮,或說了不該說的話。

      不久,稻掌便聞到了星池特有的味道,以及棘族貓的味道,他們似乎總是先到達。除此之外,還有——焦慮的氣息和悽厲的哀嚎!

      「我的星光部落啊!星池沒水了啦!明明前幾天才下了一場大雨,這裡不可能乾旱啊!一定是星光部落降下的凶兆!」

      月族貓聽到這話,露出震懾的神情,走在隊伍最前頭的貓則已經看到這異象了。

      炎星和風鐮跳上小島,炎星大聲咆哮,示意所有貓兒安靜,但這次似乎比平常難達到「寂靜無聲」的境界。

      「雖然星池沒有水,但大集會還是照樣進行,何況我們的生活並不受此影響。」棘族橘色的族長榕星開口。「我想巫醫們會知道星池的水究竟是被什麼怪物喝掉了,還是全被兩腳獸抽走了。」

      「不太可能被抽走吧,這座森林裡從沒有兩腳獸出沒。沒錯,我便是鼎鼎大名的炎星,現在回鍋擔任族長。」炎星說,接著看了榕星一眼。「我記得我曾經被你殺死耶。」

      榕星亁笑了幾聲。稻掌聽說炎星第一次回到大集會向大家「打招呼」時,棘族貓簡直嚇得腸子都要從肚子裡跑出來了。

      「呃⋯⋯」稻掌唐突地開口。「不好意思,我和隼疾,兩位巫醫,要報告有關『血咳症』的事!」

      稻掌好不容易把她第一次在兩族貓面前說的話講完了,因為緊張而有點斷斷續續。她對棘族貓群中的隼疾眨眨眼,隼疾先是驚訝地望著她,接著則理解地點點頭。

      兩位族長和兩位副手(棘族副手由胡桃莖代理)讓出一個位子,示意稻掌和隼疾跳到小島上。(雖然池子裡沒有水,用走的就行了。)每次巫醫集會她都會到小島上來,但這可是大集會,所有貓炯炯目光都投射在她身上的感覺,令她毛骨悚然。

      「我想大家都知道,月族族長刺星和棘族副手荷池都染上了極其令我們不解的『血咳症』,我們得到星光部落的指示,並去了森林外頭一趟。」多虧有星光部落的庇護,隼疾先開口了!

      「紀伊,也就是那位橘毛母貓,不但幫助我們解圍,還告訴了我們一個極其重要的訊息:血咳症的解藥,便是一種叫做酒的液體。」有隼疾做開場白,稻掌覺得沒那麼緊張了。

      紀伊向前踏了一步,開口道:「相信大家都猜到了,我,便是稻掌口中的紀伊,很高興來到這兒。」

      貓群出現針對紀伊的歡呼聲,待聲音消逝後,稻掌繼續說:「我能夠解釋為何星池沒有水了。是星光部落讓它乾涸的,讓我們來暫時儲存兩個酒桶之多的酒。」

      月、棘兩族貓先是靜默了一會兒,還沒搞懂她所說的話,接著便群起鼓譟。

      「這樣是褻瀆星光部落啊!」榕星說。

      「稻掌啊,看在妳是我女兒的份上,收回那句話吧!」蒼灼的喊聲從月族貓的嘈雜聲中突出,讓稻掌尷尬不已。

      「就算今天不省人事的是我爸,也不必這樣啊!」菩提浪叫道,而且他的第一句話根本毫無邏輯可言。

      「稻掌⋯⋯妳確定剛剛是妳在說話嗎?」連隼疾都不講道理!稻掌簡直快要氣炸了。

      「當然。」稻掌冷冷地回答棘族巫醫的問題。為什麼族貓都這麼不知變通、不務實?「你們沒聽到嗎?是星光部落讓它乾涸的!星光部落這麼做,就是要我們利用它,這怎麼會是褻瀆呢?」

      月族貓領悟了這個道理並點點頭,但棘族那頭仍是噓聲不斷、罵聲連連。

      「酒精的密度只有零點七九耶!」這句話冒出來不知道究竟有何意義,而且更精確來說是零點七八九。

      「妳根本不配當巫醫!」一個聲音爆出來,從棘族那頭。「妳應該去生小貓的,我敢保證想跟妳做那種勾當的公貓一定堆得跟山一樣!」

      這句極度不得體、汙衊的話語,簡直讓稻掌氣炸了,何況稻掌年紀這麼輕,對這十分敏感。「你說什麼?你給我站出來道歉!」她亮出爪子,恨不得忘掉休戰協定,朝那隻無恥的貓的脖子狠狠咬一口。

      「你不應該這樣說的!」隼疾總算挺身捍衛稻掌。

      「閉嘴!賽冷特!通通不准有意見,稻掌說的算!這裡管你什麼民意政治!」紀伊突然發飆,全場靜默。「如果你們不想治好刺星和荷池,只為了那無謂的自尊和噁心的虛榮,請便!那我大可以回家灌得醉醉的,不省人事,如同刺星和荷池一樣!」

      稻掌不禁佩服起紀伊犀利的說話風格,和那強烈的說服力。

      紀伊則擠回貓群中,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很好!決定以星池做為兩族共同儲存酒的大池子,就當做我們對這完全無意見,我不是說『吾亦賤』。」炎星說道。「所以,現在我們得先做什麼?」

      「我們得出森林去收集釀造酒的原料,分別為葡萄、水稻、小麥、高粱。」隼疾開口,稻掌已經不想講話了。「每族各分成兩組,我想由棘族負責小麥、高粱,月族負責葡萄、水稻。」

      「大集會結束!我們出發!」榕星發出咆哮,接著瞇起眼睛。「至於方才那位亂說話的,我一定好好處理他。」

 

      大集會結束後,月、棘兩族近百隻貓並未經過月族營地,而是沿著兩族邊界走,再深入月族領土——最後,便直接到達菩提浪「造」的樹橋。

      一路上,為了防範棘族心懷不軌,長長隊伍的前後左右都有月族戰士把守著。棘族似乎對月族景致不感興趣,可見他們的領土和月族大同小異。

      月族方面,「葡萄組」由菩提浪領頭,「水稻組」是風鐮,炎星和紀伊則不親自下場工作,他們聲稱要負責「監督」;棘族方面,「高粱組」榕星帶隊,「小麥組」隼疾當家。

      稻掌屬於水稻組,風鐮正在「點名」。

      「待會被我叫到的,請答『鵪鶉星此時有一歲大了,但他仍然沒有接受任何訓練,也未曾研讀過戰士守則,他甚至沒有九命,因為星光部落不承認他的族長地位;他會舉辦儀式,但都給新戰士取一堆怪裡怪氣的字尾,像是「莖」、「腥」、「尻」、「惡」(後來「莖」這個字尾被持續使用,解作植物的莖,有支撐的含義,而非⋯⋯),他讓正太控教導年輕公貓,蘿莉控教導年輕母貓,稱職的族長應該要懂得避開這些的。』」風鐮說道,他說得字正腔圓,好讓隊員們聽清楚這麼長的句子。

      「恆空!」

      「鵪鶉星此時有一歲大了,但他仍然沒有接受任何訓練,也未曾研讀過戰士守則,他甚至沒有九命,因為星光部落不承認他的族長地位;他會舉辦儀式,但都給新戰士取一堆怪裡怪氣的字尾,像是「莖」、「腥」、「尻」、「惡」(後來「莖」這個字尾被持續使用,解作植物的莖,有支撐的含義,而非⋯⋯),他讓正太控教導年輕公貓,蘿莉控教導年輕母貓,稱職的族長應該要懂得避開這些的。」副族長棕色的兒子可真是孝子,他把父親交代的一字不漏地唸了出來。

      「靈泉!」

      「鵪鶉蛋星此時有一百歲大了,但他仍然沒有接受任何非法訓練,也未曾研讀過罪犯守則,他甚至沒有一條命,因為星光部落不承認他的罪犯地位;他會舉辦轟趴,但都給新成員取一堆怪裡怪氣的封號,像是「莖」、「腥」、「尻」、「惡」(後來「莖」這個字尾被持續使用,解作植物的莖,有支撐的含義,而非⋯⋯),他讓正太控帶壞年輕公貓,蘿莉控帶壞年輕母貓,稱職的罪犯應該要懂得避開這些的。」靈泉跟他哥哥一樣乖,但很少貓發現他其實把句子改得不三不四。

      「蜜紋!」

      「親愛的,別讓我說這麼多話好嗎?要是我口乾舌燥,待會就沒有精力工作了!」棕色母貓說,接著還上前舔了她伴侶一下。

      「孤狼!」

      「天啊!要引用也別使用惡搞小說的內容吧,這樣是汙衊星光部落呀!而且我明明和炎星一起復活的,為何他在那兒高枕無憂,我卻要幹活啊?我等一下絕對不做事,他的『火燎原之舞』多個火字就比較了不起是嗎?」孤狼的話語如連珠砲般犀利,接著他作結論。「這世界瘋了啦!」

      「稻掌!」

      「偉大的星光部落啊!神聖的眾祖靈啊!令貓垂涎三尺的肥美獵物啊!那篇所謂的惡搞小說根本沒寫到我,要我唸根本是無稽之談!」稻掌模仿孤狼方才桀驁不馴的語氣說道。「要是我肯唸的話,大概也是被賄賂了吧!刺蝟都會飛了,蛞蝓都會哺乳了,草履蟲都在太空飄了!」

      稻掌的母兄姐蒼灼、水熾、新月影,也都被稻掌的潑辣語氣給熏陶,說出了段經典箴言。後面的天掌、翔掌、雀月等十幾隻貓,根本是直接答「唷呵」、「喵嗨」和「呼咧」了。

      就這樣,點名活動在吐槽聲和笑聲中結束了。稻掌和隼疾兩位巫醫充當起指揮交通貓,要兩族貓過樹橋時別推擠嬉鬧。

      稻掌所屬的水稻組依照紀伊的指示,找到了一片水稻田,一旁的兩腳獸屋舍暗著,夜晚是不會有兩腳獸出來的。

      月族貓兒憑藉著月光的照耀,開始著手工作,以牙齒及利爪將稻穗割開;稻掌越來越熟練地做著機械性的工作,她聞到水稻發出的淡淡香氣,這便是她的名字所代表的植物!

      稻掌用嘴巴啣著所割下來的稻穗,簡直塞得滿嘴都是,她看看其他貓整張嘴的稻穗,覺得十分滑稽,不過他們想必也覺得她的模樣令貓莞爾。

      「妹啊,妳的嘴巴看起來真像塞了一大陀獾毛!」水熾嘲笑道,稻掌十分不解為何哥哥當了這麼久的戰士,還幼稚得像隻小貓。

      「你也不差啊,你比較像是含著一百隻蟑螂的鬍鬚,真是——」稻掌不甘示弱地回嗆道,卻被一聲悽厲的慘叫打斷。

      「我正在工作,尾巴卻被兩腳獸養的狗狠狠咬了一口,痛死了!」只見天掌往兩腳獸巢穴的反方向衝了過來,兩腳獸巢穴驟然變亮,一隻兩腳獸指著田裡的貓兒大聲嚷嚷著,兩隻面目猙獰的狗則狂吠著。

      稻掌看看天掌的傷,尾巴雖然未斷掉,鮮血卻傾瀉而出,散發出濃濃腥味。「你的傷口很有可能感染,先找個蜘蛛網來止血,回到營地後,我會幫你抹上杉葉藻藥膏,先忍著點痛吧。」稻掌輕柔而冷靜地告訴見習生。

      兩腳獸拿著一把詭異東西走過滿目瘡痍的田地,咆哮著朝貓兒走近,月族貓趕緊叼著採到的稻穗聚在一起;風鐮、恆空、靈泉、孤狼幾位屬性貓則伸出爪子準備應戰,必要時使用招式。

      「火燎原之舞!」

      炎星不知道從哪兒蹦了出來,爪間迸發出熾烈火燄,在貓群和暴怒的兩腳獸間築起了一道火牆。炎星凝視著火燄,控制範圍以讓其繼續燃燒而不延燒到月族貓。

      族貓大聲為前族長兼代族長叫好,他的三位子嗣喊得尤其大聲,因為只有炎星擁有控制火燄範圍的能力。

      最後,兩腳獸拿出了罐紅色東西朝火燄狂噴,火燄才逐漸熄滅——炎星則回到了貓群中,否則任何東西都無法戰勝炎星控制火的功力,而讓火熄滅。

      在此同時,水稻組早已帶著戰利品,逃之夭夭。

 

      收集原料的工作總共持續了三天。第一天的工作結束後,紀伊認為這樣的份量不足以釀出足夠的酒,因此他們又在接下來的兩天晚上出動兩族全體貓兒。

      稻掌不禁要問:兩腳獸究竟是太愚笨,還是太懶惰?水稻組後兩天選擇「宰割」的稻田,根本就在第一天的隔壁而已,難道兩腳獸之間不會互相通風報信?亦或者這些兩腳獸是所謂的「愛貓人士」,見到貓跑跳坐臥就覺得心曠神怡?

      釀酒的工作至目前為止看似順利,稻掌冀望接下來的工作也能如此平順,事實卻不然!原本預計二十天就能做出完美的解藥,最終竟然耗了一個半月,一次大集會便在濃濃酒味中度過了。

      這一切要歸功於紀伊一絲不苟的個性!

      紀伊這段時間住在月族,稻掌和她相談甚歡,紀伊十分喜歡聽些月族的逸聞軼事,稻掌也對紀伊在田野中的生活十分感興趣。

      每天黃昏,稻掌或寒雨雲、隼疾、紀伊會在星池集合,釀酒由巫醫負責,紀伊會檢驗釀得是否合格,再把新酵母菌各放入四個酒罐裡,如此不斷循環直到大功告成。

      合格的酒,當然是倒入星池;不合格的,紀伊會直接喝掉,甚至倒在一旁的森林地上。

      而不合格的理由總是:

      「濕度控制得不好,太潮濕了!」

      「被陽光曝曬得太多,起化學變化了啦!又沒有要行光合作用!」

      「不知道哪隻口水太多的貓把口水吐了進去,這味道完全不對啦!」

      「這酒比海帶湯更有自來水的腥味!」

      「這是王水還是氫氧化鈉溶液啊?」

      「我聞到類似雙氧水和豬肝反應的氣味⋯⋯嘔!」

      「這酒要是能用,鴨嘴獸就會飛了!蝸牛就會哺乳了!變形蟲就在太空飄了!」

      針對最後一句,稻掌很想控訴紀伊抄襲她的名言,但後來發現她有稍作了修改,因此沒吭聲。

      總之,對於紀伊把巫醫們辛苦釀好的酒蹂躪掉,稻掌已經習以為常了,他們在前往星池之前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終於,稻掌忍不住對紀伊發起牢騷:「又不是拿來品嘗,『一壺濁酒喜相逢』或『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只是當做藥品罷了,幹嘛如此苛求?」

      紀伊先是呆若木雞地望著稻掌好些時間,好像她說了「星光部落根本不存在」或是「族長根本沒有九命」等令貓震懾的話,接著才清了清喉嚨,徐徐開口道:

      「小稻掌啊,我們現在可說是很好的朋友,但想必妳對我的個性有些意見是不是?放心吧,我沒有生氣,那是我早就能夠料想到的。但我必須說的是,血咳症實在不是個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治好的病,它的解藥也不可能太容易做出來。不是我自己想喝酒,也不是我故意吹毛求疵,雞蛋裡挑骨頭,鼠肉裡挑石頭。血咳症的解藥便是比一般的酒更需要細膩的功夫,可以用『專注完美,近乎苛求』來形容。這可不是汽車廣告。」

      稻掌雖然不服氣,但她明白紀伊說的是對的,因此勉強接受了她的話。

      終於,在距離紀伊來到森林四十五日,也就是二分之三個月後,大功告成了,血咳症解藥——兩個酒桶份量的啤酒、米酒、高粱酒、葡萄酒混合液——在紀伊的指導和三位巫醫的耕耘下誕生了;讓稻掌頗為心有不甘的是,啤酒、高粱酒和葡萄酒的部分早在五天前便完成了,由月族負責的米酒竟然是最後完成的,更何況米酒代表著她的名字,這有如一番恥辱。(不過這世界上似乎沒有隼酒或寒雨酒這種東西。)

      「好極了,多虧有各位的配合,才能製造出如此完美、純淨的解藥,我必須承認,我對於參與這次的工作感到十分榮幸,也很高興認識各位。」紀伊發表起感性的演說。「現在,我們必須進行——」

      紀伊的話突然被打斷,因為三道各為灰黑色、紅棕色和灰白色的閃光從四隻貓間飛過,直接躍進了裝滿酒的星池裡,並撒落了一堆灰黑色、紅棕色和灰白色的毛。

      只見燁光的三隻小貓小詠、小雷和小葉在酒池中嬉戲著,他們有五個月大,快要能夠成為見習生了;而小冰、小檸檬則早在這段時間裡,被炎星提拔為見習生冰掌及檸檬掌。

      「我剛剛喝了一大口酒,喝了讓我感到通體舒暢!」小詠叫道。「我真希望我是刺星,這樣一來我便能喝到一大堆的酒!」

      「在酒裡面游泳比在河流裡難游耶!」小雷宣佈。

      「當然了,那是因為酒的密度比水輕。」小葉展現她的物理知識。

      紀伊和三位巫醫愣了一會兒,好些時間沒有貓開口,最後由隼疾的哀嚎打破沈默。

      「不!我們的辛苦全泡湯了!裡面這麼多貓毛,是要如何當解藥啊?」

      「小詠、小雷、小葉!」寒雨雲咆哮。「你們真的知道你們在搞什麼嗎?」

      「去它的獾屎!」稻掌則是肆無忌憚地發飆,罵起髒話。「星光部落詛咒它,要它不得好死、死有餘辜!」

      「嘿⋯⋯你們別罵小貓了。」紀伊心平氣和地要巫醫們息怒,三位巫醫則一臉狐疑地面向橘色母貓。「你們知道嗎?他們不但沒有搞砸事情,還替我們省了麻煩!我剛才原本是要說『我們現在必須進行最後的工作,讓三隻貓跳進星池裡』。原本是你們三個要跳進去的,沒有貓毛的解藥,是毫無藥效的!」

      真是多虧星光部落保佑啊!

 

      稻掌、寒雨雲、菩提浪合力把刺星從月族營地抬到了星池,隼疾和另外兩位不知名的棘族貓則帶來了棘族副手荷池,他們的面孔祥和,呼吸順暢,紀伊說這是喝解藥的最佳狀態。

      紀伊前一晚回到了她位於田野中的穀倉,回到月族時帶回了兩個特大的塑膠罐子,她用罐子裝滿酒,準備倒進刺星和荷池的嘴裡。

      「願星光部落庇佑月族和棘族!」稻掌祈禱。「讓刺星和荷池甦醒吧!」

      但紀伊的禱詞更有特色,更加傳神:

      「偉大的戰士祖靈,請祢們諦聽我紀伊的傾訴!偉大的酒,你是生命的泉源!沒有星光部落,便沒有酒;沒有酒,便沒有萬物眾生,便沒有盎然生機和活蹦亂跳的生命!」

      接著她示意在場所有貓兒和她一起大喊:

      「星光部落乃聖族!酒乃聖物!」

(卯之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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